[20061228]日電貿您好

照慣例,長針指到12的這時候,得服下一片藥錠,並在靉靆的浴室裡褪下套裝絲襪。束身馬甲。髮裡隱藏著的黑夾。瓔珞。些微思念的枷鎖。人與人之間的流言蜚語以及一身疲憊。裸著身,將二顆玫瑰香精球投入熱水,深絳紅愛心在漩渦中被支解。霧氣很快吞噬整個空間。

我潛進沒入,習慣性的踡曲,讓瀺灂溫熱的水裹覆我乾癟枯瘦的軀體,細細洗刷頭皮底下無言的思想區域,以及在那裡面的不為人知。按照步驟完成整個程序,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在這樣深的夜裡向來都是這樣,我於是像顆方糖一樣的溶化了。

獨處的時候,我閱讀。當細雨降臨在曖曖深夜,便推進一張專輯,沉浸在渾圓厚實的嗓音,配合著低沉無止盡的迴環,跌進歌者迷濛的情慾裡。有時則偏好蒼涼沙啞的音符,或者歌劇男伶高亢清脆的長音清調。

偶爾想起幾個曾經在生命中留下蹤跡的人們,就在白紙上記下他們的名字。僅此而已。現在所有邀約我一律避開,否則就是禮貌而篤定的婉拒,謝謝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願意揀選我做他的朋友,只是那些友誼已經離我很遙遠了,臉龐在時空的消磨下已不復記憶,甚至對於姓氏正確的發音寫法也無從得知。

真的,沒有誰能再用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傷害我。

開始過起規律的生活:每天在相同時刻醒來。在公司鐘響之前走進掛著藍底白字署名頭銜的辦公室。這個位居角落的小房間總是透不進陽光,刻意阻隔人群。偶然與人相逢,彼此微微欠身,言不由衷的客套,轉身便收斂起笑容,繼續手頭上未完成的任務。

韶光佇於一處,全世界只剩下印表機尖銳細長的拉著高音,一行行刷出文件。偶爾傳進窸窸窣窣同事之間的閒盤兒。從不間歇的電話鈴聲。難得空閒,只得搭配著冷掉的咖啡豆香氣,靜靜窺伺著外頭的動靜。

每晚在公司鐘響之後,所有人在廊腰處零碎散去。熄燈前,我便順手將行事曆裡的一日刪去。

[20061224]久威的味道

我從一弄四號,步行前往二弄七號。

一輛看似沉重的貨櫃車停在電梯前,氣味很明顯的是來自車上整齊堆放的辦公用品,銹櫃,成堆的文件檔案磁片紙箱。細細嗅起那股味道:阿智的魔法油氣味。香精粗鹽印度薰香的氣味。某個女職員的香水味。簽呈裡廉價香精原子筆書寫的氣味。

冷冽的空氣將一貨櫃綿密的香甜膩味交雜攪拌又吹散,不經意拉扯記憶中原有的樣子。

五樓的辦公室幾乎搬空,細碎的交談話語迴盪在空曠的辦公室裡,我忘情的走過去,定定站在自已的座位後方,輕輕的摩挲椅背,看見曾經共事的同仁影子在最後一刻生動鮮明的活起來,內心頓時間百感交集,一抹說不出的複雜滋味麇至沓來,若有似無的撩撥。

這一幕完全就是我心目中應有的那幅景像:職員餐點的氣味。從毛細孔散發的體味。小隔間傳出每個進出人員獨特的腥羶氣味。香皂清潔劑的化學味。文件受潮的霉味。水族箱裡的魚類藻類腐敗的氣味。酸雨殘留在雨具上凝結的氣味。客戶來訪時留下陌生人的氣味。耗子的氣味。

我在這棟老舊的建築物裡遍尋不著自已曾經留下的證據,甚至隻字片語也無,歷史早已將我擱下,將我的名悄悄的分割於另一個區塊,淡淡的抹去我的痕跡,好似從未存在。而我卻在此時找到自已早已遺忘的氣味。

在這時刻夾雜過往的軌跡,恒久不變的強烈如同無形吶喊,毫不矯情。當然我再也無法細辨那股情感究竟從何而來。這個奇異的空間裡,一直以來竟十分固執而橫肆的封存著凝滯不前的漬痕,霸道的阻攔過往的記憶,不願讓時光輕易流逝。於是所有氣味,就這麼保留下來。

我們緩緩步行到樓下,貨櫃早已離去許久。載滿了舊有的氣味 - 甚至是離職員工,或者曾經來訪,只留下一面之緣的來訪者的氣味,到另一個陌生的新環境,重新開始。一切都是新開始,但所有人並不會因此就開始過更新更好的職場生涯,那些舊有的氣味,依然暗示性的指派人們,由後來的人延續下去,重覆著跟這裡並無二致的行為模式,進行另一回合無止盡的崩壞。

如果你問我,我會說一切都是因為氣味。每個人都受了氣味的指使。

《獻給2004年充滿回憶的久威大愛股份有限公司》

我與阿智弟弟。

[20061217]獨演

我很喜歡嬰兒粉嫩紅通的雙頰,噘起的小嘴。身上散發一股淡淡的乳香味。稍長的孩子,汗濕的頭髮裡帶有太陽的香氣。聆聽清脆稚氣的聲音,彷彿明天還有無限希望。孩子沒有心機,即便有,也表現得很明顯很自然很實際,無須猜測。融入他們的小世界,讓我覺得還有個什麼地方不至於太複雜。

我有一個本領:可以隨心所欲的變成孩子們的玩具。這是我和孩子之間的小秘密,就像童話裡彼得潘的王國一樣,沒有成年人能夠進入這個孩子專屬的魔法世界。

有時候我變成小女孩的芭比娃娃,她們為我穿上燦金馥麗的公主洋裝,套上小巧的玻璃鞋,配掛瑪瑙做成的首飾耳環,端正的戴上晶鑽皇冠,我還有一個雕刻玫瑰蝴蝶的黑色巴洛克復古梳妝台,和可愛的蕾絲小床配成一組。

在每個午後明媚的陽光照耀下,香脆可口的巧克力餅乾擺放在骨瓷盤裡,還有一組繪著薔薇的茶具,斟滿芬芳的瑪麗皇后紅茶,一切佈置就如同美泰兒廣告。我和肯尼先生對坐在白色靠背長椅上,參加浪漫的花園茶會。

只可惜椅子太硬,塑膠餅乾又不能吃,而我也實在不太喜歡小女孩又拉又扯的梳著我一頭及腰的長髮。更令人失望的是,雖然肯尼先生長得很英俊,穿著帥氣的燕尾服以及光可鑑人的皮鞋,卻一句話都不會說,臉上只有僵硬的傻笑。

有時候我變成小男孩手裡的無敵鐵金剛,我有點害怕被抓在小手裡,騰空飛來飛去,卻很享受掌心裡的溫度。鐵金剛身上有一些小機關,按下鈕,拳頭就能迅速彈出,胸前的V字還會發光,小男孩快樂的發出咯咯的笑聲。

只可惜我的拳頭常常彈到沙發下沾到許多灰塵,關節還被粗魯的拆來解去,弄得有點酸痛。但我真的不能要求太多,因為這樣我才可以繼續跟他們一起玩,只要有人陪伴就覺得很快樂了。

我們一起渡過許多歡樂的日子,只是不久孩子們漸漸膩了,直到有一天他們看到更新奇亮眼的玩具就不再提起我。而我慢慢退,回到過去孤獨寂寞的生活。我很清楚這一天終究是要來的。

不再有孩子需要我,我只好離開。於是我依照自已的意思,變成一顆倒數計時器,進行自我毀滅。在10秒鐘以後,這一切便摻雜著火花,以優雅而淒厲的方式脫離了這個荒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