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一個空咖啡罐的難處是得等到咖啡沖完才能得到它。當然可以把咖啡倒進別的罐子裡,但那就失去了看著深褐色的咖啡粒靜靜睡在漂亮玻璃咖啡罐的樂趣。
很小的時候跟著父母親住在大家庭裡。老舊的屋子裡耗子當著人面跑來跑去找東西吃。母親用一個日本茶葉罐子裝我和弟弟的糖果餅乾,味兒跑不出來。罐子是鐵的,米白的罐身,褪了色的燙金著卷曲優雅的日本字,扣著黑色罐蓋。
我始終記不起罐子裡裝了什麼,但那罐子代表了幼小的記憶裡一切柔軟的歡悅以及香甜的母親的氣味。像午后篩入陳舊綠色紗窗的陽光,有著暖暖的,生了根、恆久不變的安全感。
後來我向母親探詢罐子的下落。兩人努力回想了半天,才發現在一次搬家的過程裡被清理掉了。多可惜呀,母親說。我同樣惋惜著,卻不怎麼難過;那只罐子仍在我的一個老式櫥櫃裡,推開木製斑駁小門,它就在那兒。我非常確定。
傍晚母親回到家,我接過兩只超市塑膠袋,在一堆冷凍鮮魚、蔬菜、咖哩、洗潔劑裡東翻西翻。炭燒咖啡!我叫起來。罐子可不可以給我?
喝完再說。母親打開包著紫色桔梗花的玻璃紙,拿了一隻空玻璃瓶,灌水,插好。妳就是這樣,老愛玩這些瓶瓶罐罐,也沒看妳裝什麼。倒像拾破爛的呢。母親說。
我們都笑了起來。我坐在餐桌邊扯著母親找另一個罐子來裝咖啡,有一句沒一句地閒搭。鵝黃的燈下桔梗的紫色花朵靜靜綻放,如一抹沉靜穩妥的微笑。
窗外,暮靄四合。
(原載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個人新聞台 #黃宜君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