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108]憂鬱症報告之八:單人旅行

  我開始漸漸習慣一個人的旅行。

  一個人提著行李在旅館大廳等待。坐在飾有仿洛可可雕花的櫃檯前簽名。客房經理遞過來裝著房間鑰匙與早餐券的信封。搭電梯。上樓。經過蜿蜒曲折的走道,兩旁的房間門牌顯示著只對當時的主人才有意義的數字。厚厚的地氈吸收了高跟鞋的敲擊聲。打開門,插入電源卡。室內所有的燈光同時被點亮。

  雙人房所有的配備都是兩份。兩份的純白浴巾,兩份的小罐裝沐浴乳洗髮乳,兩份牙刷牙膏,兩份杯具、茶包與即溶咖啡。兩份寢具鋪排在一張雙人大床上。我打開衣櫃掛起衣物,在浴室裡排列自行帶來的旅行組衛浴用品,聯絡櫃檯確認總機第二天的晨鈴時間,等等。我一個人完成這些進住後的瑣碎手續;在這個十坪左右的私人空間裡,只有我一個人,再無其他會呼吸、有體溫的活物。

  我堅持一個人住進旅店,無論這座城市是否同時住著多麼親密熟稔的朋友,我都回答:「謝謝,我不打擾你了。不過你可以來接我。」我堅持著離開朋友的車,推開飯店的玻璃旋轉門,車子熄了火等待我辦理入住手續上樓換裝;我獨自打理住宿的一切後下樓上車,車子載著我抵達這城市裡第一個行程。

  深夜,在會議結束以後,在正式的飯局結束以後,在私人的杯酒喧囂以後,我一個人回到等待我的旅店,夜班經理在櫃檯後起身向我示意;安靜無人的大廳天花板懸吊的水晶燈凝結著白日裡人們的話語、腳步的聲響,以及建築另一端的咖啡廳傳來的糕點香氣。我傾聽、嗅聞這一切,獨自上樓,打開門,準備度過只有一個人的旅行夜晚。

  我堅持一個人。並且堅持將孤獨寂寞關在房間門外。堅持將這樣的夜晚稱之為「奢侈」。這是我面對單人旅行的方式。

(原載於「野葡萄文學誌」六月號)

#憂鬱症報告 #黃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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